□ 朱睦卿
梅城古城掀起了大规模的棚户区改造,老家的老房子也在拆迁改造之列。这幢老房子是上世纪60年代从人家手里买来的,有些年头了。随着姐妹们长大,老人故去,已经多年没人居住了,只能租给进城打工的农民工,不图房租,只盼有人居住,门窗可以常开通风,延缓老房子衰朽的速度而已。
收拾老器物的时候,看到了角落里的一个旧缸灶,上面积满了岁月的灰尘,默默地守候在这里已经有几十年的光阴了。
缸灶是严州土话,就是瓦灶,是用泥土烧成的锅灶。瓦灶是连锅台都搭不起的穷苦人家才会用的东西。“绳床瓦灶”是形容贫穷生活的常用词,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中形容自己的穷困生活时就说过“蓬牖茅椽,瓦灶绳床”的话。顾名思义,缸灶的造型就像传统的水缸,不过多出一个烧火的口子而已。灶壁比较厚,不像水缸那样薄薄的一层,以保温和隔热。缸灶体积小巧,便于搬迁,是居处逼仄的升斗小民和浮家泛宅的船户人家必备的炊具,在社会普遍贫穷的年代,缸灶的需求量很大,碗店或杂货店里都可以买到。
上世纪50年代后期,全国掀起了社会主义改造的高潮,分散的手工业者被组织起来,成立了手工业合作小组和生产合作社,我们家也从严东关迁到梅城南门外的黄浦街,租了一户篾匠店的房子住。黄浦街濒临江边,地势低洼,常常要涨大水,这里的房子多用木板搭成,住处十分窄小,居民只能用缸灶来做饭。
缸灶只是里弄居民和江上船民的炊具,乡下农民和大户人家是不会用的,每户人家都有厨房。民以食为天。对于细民百姓来说,吃饭是天大的事。灶台加上盛水的大水缸、摆放油盐碗筷的菜橱,是厨房间的“标配”,要占去厨房的大部分空间。燃料主要是山上砍来的柴草。由于柴草燃烧的速度很快,必须不断地往灶膛里添加,因此,灶下添柴烧火和灶上掌勺炒菜必须两个人才能进行。柴草塞得太多或者是没有干透,火苗起不来,就要用火筒往灶膛里吹,输送氧气以助燃。火筒用杯口粗细的毛竹做成,长约两尺,一般为两节,吹气的一头空心不留节;另一头则保留竹节,节上钻一小孔,以保证吹出来的风有足够的力量。短小的柴火要用火钳夹到灶膛深处。饭做好之后,灶膛里没有烧尽的炭火可以退出来放入炭坛里闷黑做炭;冬天则直接放置到竹篾编的火熜里取暖。烧尽的柴灰要用火撬(铁锨)铲出,称为炉灰,可以当肥料用。火钳、火筒和火撬构成了灶下的“三大件”,缺一不可。
严州土话称厨房间为“镬灶下”,虽然俗了一点,但却很形象:厨房间原本就是以灶台为中心的,所以下厨做饭也叫“下灶”。“上得厅堂,下得厨房”,是对一个已婚女子的最高评价。古诗中就有“三日入厨下,洗手作羹汤。未谙姑食性,先遣小姑尝”(唐王建《新嫁娘词》)的诗。女子新婚三日必须下厨,这是古代的习俗也是必须遵守的规矩。
镬灶下是孩子们最想去的地方,因为这里有好吃的东西,可以在这里得到一点母亲的“赏赐”。以前孩子多,除了过年过节,小孩是不能上桌的,吃饭都在镬灶下的水缸盖上进行。水缸是那时家家必备的用具,大的可以装三四担水,小的至少也能装两担水,水缸必须加盖,以防杂物污染。水缸盖严州土话叫“水缸板”,用厚木板做成,最小的也有一米见方,供几个孩子吃饭已经足够了。我从小到大都是在水缸板上吃饭,可以说是在水缸板的边上长大的。通了自来水之后,水桶、水缸以及与之相伴的三代同堂的大家庭都消失了,独生子女成了家中的“小皇帝”,捧都来不及,不要说没有了水缸板,就是有也不会让“小皇帝”在水缸板上吃饭的了。
上世纪70年代,浙江搞起了“夺煤大会战”,这个时候新安江和梅城办起了煤球厂,煤球虽然很难烧尤其是发炉子很难,常常弄得灰头土脸的,但可以免去上山砍柴之苦,已经是进了一大步了。烧柴的灶台和缸灶被一只只煤球炉子代替,后来又改成了有孔的蜂窝煤饼,比起煤球好多了。但是火力总是不大,烧一顿饭要很长时间,要是来了客人常常弄得捉襟见肘,穷于应付。那时我已经到新安江来工作了,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,买煤饼是家里的一件大事。虽然要凭票购买,但是“僧多粥少”,煤饼厂的生产老是跟不上,买煤饼要排很长的队,往往是模子里冲出一只就被守在边上的人拿走了,经常出现争抢的场面,甚至闹出了手指伤残的事故。
80年代以后,逐渐用上了罐装煤气,煤饼渐渐退出厨房;再往后,家家户户都安装了煤气管,煤气管道和自来水管、网络线路一起,进入了千家万户。
告别了几千年的大柴灶,用过可以移动的小缸灶,拎过煤(饼)球炉,换上了煤气灶,又用上了电饭锅,改革开放的中国用了40年的时间就跨越了几千年的历史,从最原始的烟熏火燎的柴灶进入到了燃气化、电气化的时代。我深深地为我们这一代人庆幸:我们是幸运的,因为我们是这一巨大变化的见证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