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肖然山
每天从家里出去,抑或由外面回来,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抬头瞧瞧钉在门楣上的牌匾——“光荣之家”,于是,半个多世纪前参军的一幕,便会在我的脑海里闪现。
记得1949年5月的某一天,我像往常一样,六点刚过,就背着书包去萧山县立初级中学上学。走上东门直街,店铺照例没有开门,而门口却坐着一排当兵的,他们个个怀抱着枪,双目微闭,好像是睡着了。到校听老师说,才知他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,原来我的家乡解放了。
萧山是解放了,可舟山还盘踞着国民党的残余部队,他们天天派飞机来轰炸,害得我们时常要逃飞机,连课也上不成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和几个同学商量,决定去参军,把国民党反动派赶出去。决心下定之后,我们立即行动,有的去浙江军区,有的去二十三军,我和姓蔡的女同学则打算去杭州报考军政大学。
那时正值寒假。一天,我向父亲要了点零花钱,就和姓蔡的同学来到杭州,在护士学校找到她的姐姐,在她的宿舍里住了一晚,第二天便兴冲冲地去军政大学报名。那位负责报名的同志给我一张纸,让我写自己的姓名和籍贯。他看了之后没有作声,然后问我年齢,我回答十五岁。他又将我领到隔壁房间,让我量身高,称体重。这些事办完后,我问他什么时候来参加考试,不料他竟摇摇头说:“你太小,不合格。”希望落了空,我难过得差点哭出声来。回到家,母亲问我去杭州干什么,我没敢讲实话,就说到一个同学姐姐的学校玩了一天。顺便说一句,那位姓蔡的同学,因她比我大两岁,个子又长得高,所以后来考取了军政大学,如今成了离休干部。
报考军政大学没有成功,我很不甘心。当时新政权刚建立,到处都在招干,同学们大多没有心思读书,有位好朋友劝我与她一起去税务所工作,我因一心只想参军,一口回绝了。当时萧山县城里有许多解放军驻扎着,特别是汤家弄,住的是一个文工团,每天下午,只要不下雨,他们总是在天井里排练文艺节目,什么《兄妹开荒》啦,《小放牛》啦,唱的演的都很好,我就经常到那里去看他们排练。尤其是舞蹈,我很喜欢,什么红军舞、战士舞、插秧舞,我常常一边看,一边在旁边偷偷学。时间长了,那些文工团员都认得我了,他们休息的时候,会主动跑过来和我说话,叫我“小鬼”,问我住在哪里,有没有上学。我说就住在东门,已经读到初中三年级了。他们还说:“你经常到这里来看我们排练,是不是也喜欢文艺?”我点点头。这之后,一天,有一位女指导员找到我,让我做一系列弯腰、劈腿、翻跟斗之类的动作。当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,后来才知道,她是在考我的基本功。可惜,因为这些动作我都没有做到位,所以被淘汰了。
文工团员也没当成,我真是灰心透了。就在这时,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十三军教导大队文训队来到了萧山,他们就驻扎在我家旁边的一所大房子里。文训队和文工团一样,每天下午都要排练文艺节目,我依旧经常去看。我还听说,文训队不仅需要演员,还在招编剧,能写个快板、快书、数来宝之类的人,他们非常欢迎。听了这些,我虽然很高兴,可是我一样都不会,仍然当不了队员。正在发愁之际,文训队的女队长把我叫了去,说是有一位队员病了,不能参加明晚的红军舞演出,让我去顶替她,问我是否愿意。我听了真是既高兴又害怕,就说试试吧。我认认真真地练了一天,第二天的演出居然成功了,大家都很高兴。没过几天,这位队长又找到我,让我默写《东方红》的曲子,还要我回答三大敌人和四个朋友各是谁。这些我在政治课中刚学过,很快就答了出来。队长高兴地拍着我肩膀说:“小鬼,不简单,回答得都准确。不像有的人,把自己要好的人当作四个朋友,把自己反对的人说成三大敌人。通过了,明天你就到队伍上来吧!”原来这是一场考试,没想到,我竟通过了,马上要成为一名解放军的文艺战士了,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。
回到家里,我把参军的事和母亲说了。母亲抱着小妹,坐在我床边,说:“你年纪还小,部队要行军打仗,你吃不消的。再说,现在萧山县城虽然解放了,但乡下还有土匪,天下不太平,前几天还有一名共产党的干部下乡被杀了呢。”过了一会,又说,“虽然我们的家境不是很宽裕,但是培养你到湘湖师范毕业还是做得到的,毕业后当一名小学教师,生活有了保障,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。”母亲的劝说,我没有动心,第二天,也就是1950年的3月3日,我还是去了部队。
过了两个月,部队接到命令,去攻打舟山。我们从萧山出发,步行去宁波,第一天到绍兴。没想到,我们刚住下,父亲就匆匆赶来了。他把我叫到门外,偷偷塞给我一个金戒子,说是现在时局还不稳定,社会也不太平,到时候可以将戒子卖了,用作路费逃回来。我没有要这枚戒子,说自己决不开小差,当逃兵。父亲见我态度坚决,只得嘱咐我几句,扫兴而回了。
我在部队虽然只待了三年多时间,但却当过陆军和空军,做过会计和文化教员,最后成了一名副排级干部。1953年,因工作需要,部队送我到地方读书,把我培养成一名大学生。而今虽然离开了部队,但我永远是共和国的卫士,毕生无愧于“光荣之家”。